灰扑扑的墙壁上布满了带刺的铁丝网,同色的大铁门隔绝了一切声音和事物。文丽望着只有一张A4纸大小的窗户发呆。
“哑哑”窗外突然响起一声乌鸦的鸣叫声,似悲啼又似叹息。文丽的眉头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了几下。
“沈文丽,家里来人看你了!”几声刺耳的门锁响动过后,身穿制服的女管教打开了门。
文丽站起身想起刚刚的乌鸦叫声,两腿一软噗通一声又坐了回去。
“你没事吧?”
“没,没事。”文丽扶着床栏杆又站了起来。
“姐,姐!”文丽刚走进会见室,另一头的文萱就激动地挥起了手。
“文萱!”文丽看着和自己一样的脸蛋有一瞬间的恍惚,仿佛自己正在照镜子。目光落到桌上的电话上,她才醒过神来。这是监狱,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。
“姐!你要努力改造,姐夫和桃桃都在外面等你呢!”文萱抓起话筒泪光盈盈地说道。
“桃桃,她……她还记得我吗?”提起两岁的女儿,文丽黯然地低下了头,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,又咸又苦。
“她一直哭,谁哄也不行,闹着要妈妈。妈就让我去照顾她,她就把我当成你,天天喊妈妈……”文萱说这话时嘴角上扬,脸上还微微泛着红晕。
“都怪我不好,一时被钱迷了心窍。”文丽羞愧地低下了头。
“谁年轻的时候不做点错事呢。姐,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!”说这话时,文萱的脸更红了,白嫩的肌肤上像抹了一层胭脂。
“好了,会见时间结束了!”女管教一声招呼,文丽像是想起了什么冲着话筒喊了一声:“下次给我带张孩子的照片!”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话筒,一步三回头,含着眼泪回了监室。
文萱满怀心事地离开了监狱,听着大门咣当一声关上。她的心也随之一震,会见的时间太短了。很多话还来不及和姐姐说出口,人就被带走了。
“文萱,你姐姐怎么样了?”回到家,母亲兰芝迎了上来。
“挺……挺好的。”她心不在焉地答道。
“你有没有告诉她让她好好改造,争取减刑,早点出来啊?”兰芝继续追问道。
“说了,都说了。”文萱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,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食指讷讷地答道。
“文萱,看见我袜子没?”一道男人的声音打破了母女间尴尬地对话。
“哦,在衣柜的第二个抽屉里。”文萱小跑着钻进了卧室里。
兰芝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跳了跳,什么话也没说。只是在临出门前嘱咐了一句:“丫头,你在这是帮姐姐的忙,做事做人都要谨言慎行,千万不能败坏了咱们家的家风啊!”
文萱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,她咬着嘴唇好半晌没有说话。兰芝只当姑娘家面皮薄,又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。
自从文萱来过后,文丽的脑子里总会浮现姐妹俩相见的画面。文萱低着头红着脸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。
“难道是母亲出事了?”文丽摇了摇头,母亲如果身故,她不可能穿红着绿的。
“难道是桃桃?”文丽的心像被一把手攥紧了,痛得无法呼吸。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将纷乱的思绪赶出脑袋,眼睛盯着缝纫机用力地踩下了踏板。
“沈文丽,家人来看你了!”久违的声音响起。
“到!”文丽“腾”的一声站起来,手一下撞在了机器上。这一声招呼她期盼了太久太久,以至于一听到身体就率先做出了反应。
“姐……我怀孕了!孩子……是姐夫的。”文萱一见到姐姐,立刻拿起话筒闭着眼睛嚷嚷了出来。说完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尽管这句话她在心中演练了千万次,但是当真正面对姐姐的时候,还是说得磕磕巴巴的。
“什么?”文丽的瞳孔一缩,身子一下就瘫软了下来。
“姐,医生说我如果不把孩子生下来,很可能一辈子做不了妈妈。求求你成全我吧,我会对桃桃好的,姐姐……”文萱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,如果不说,可能不会有人再为她做主了。
“你希望我怎么做?让我成全你们?你是我的亲妹妹,结果却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夺走了我的丈夫……”文丽说不下去了,她掩面痛哭起来,似乎是想把心里的委屈,愤恨,不甘统统通过眼泪释放出来。
“会面时间结束了,沈文丽该走了!”管教一声令下,沈文丽就被带离了会面室。文萱的脑袋里一片空白,只是耳边始终响着姐姐的哭声和一声声她无法回答的责问。
文萱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。她再没去看过文丽,她不敢面对文丽看向她的眼神,她将家里所有文丽的照片都收了起来藏进了储物室里。
兰芝来过几次,她拉着扯着骂着要带文萱去把孩子打了。但一对上文萱乞求的眼神,她就像被抽干了力气,徒劳地拍着大腿流眼泪。
“沈文萱,有信!”一辆绿皮电动车停在了门口,一封信件丢了进来。
“是监狱里寄来的。”文萱黯淡的眼睛里突然有了色彩,笨重的身体似乎也被注入了活力。
“文萱,我答应你的要求。等我出来就和志远离婚。希望你能善待桃桃,好好照顾母亲……”
文萱握着信件就像是拿到了特赦令。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徐志远一起去医院做检查了,她终于不用担心肚子里的孩子能否保全了,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听桃桃叫她一声妈了……
文丽这个名字从此在这个家里成了不能被提起的禁忌,两个人默契地称呼她为“她”。只有兰芝来的时候,这个禁忌才会暂时解除。
“今天,她要出来了。我们一起去接她吧。”文萱往嘴里扒拉稀饭,含糊不清地说道。
“好。”提到文丽,徐志远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迟到的愧色。
“带上证件,一并把事情办了吧。”
“好。”徐志远知道,文萱说得是去办离婚登记。
文丽刚迈出监狱大门,两个人就像一堵墙般挡在了她的面前,遮住了她面前为数不多的阳光。
“姐。”
“文丽。”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叫出了声。
“走吧。”文丽面无表情地说完,率先上了副驾驶位置。
文萱别扭地拿手肘捅了捅徐志远的腰,那是她的专属座位。
徐志远明白她的意思,他张了张嘴舌头就像打结了似的没吐出一个字来。
“姐……”文萱白了一眼男人,刚想开口,目光就对上文丽的哀怨的眼神就转了话题,“我们送你去咱妈家吧。”
“不,我想先回去看看孩子。”文丽系好安全带,笔直地坐在那里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。
徐家最近的气氛十分尴尬。突然之间出现了两个徐太太。街坊邻居都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了。
文萱也很苦恼,姐姐不主动提去领证的事儿,志远又因为愧疚开不了口。五口人就这么尴尬地相处着,她已经习惯了叫志远为老公。但是当着姐姐的面只能硬生生改成姐夫。两个孩子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,她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。
“既然你开不口,那就让我来说。”文萱撒气般得揪着男人的衣服口袋,像是在揪他的耳朵。
一张纸片从口袋里掉了出来,“春华酒店住宿单,客户名称……沈文丽!”文萱像被施了定身法,呆愣愣了好久一个箭步冲向了客厅。
“姐,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?”文萱愤怒地将纸片丢在了文丽脸上。
她以为文丽会羞愧低头认错,没想到对方坦然地对上了她如利剑般锐利的眼睛,淡然地说:“我和志远谈过了,为了孩子考虑,我们准备不离婚了。”
“那我呢?我这么多年的付出算什么?我的孩子怎么办?”文萱扑上去抓住文丽的胳膊质问道。经过漫长的岁月洗涤,她对文丽的愧疚早已烟消云散,反而多了一份帮文丽照顾孩子的施恩感。
“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吗?”文丽在监狱里待了七年身体素质比文萱好许多,她轻轻一推,文萱就倒退了好几步。
“老公,你说句话啊!”文萱看向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徐志远,又气又恼,原先精致的盘发垂下了几缕更添楚楚可怜。
“文萱,你把我这些年挣的钱拿二十万走,孩子的抚养费我们按月支付。”徐志远说完怯懦地看了一眼文丽,文萱立刻明白这是两个人商量好的。
“那我算什么?你们家的保姆吗?还是我姐姐的替身?”文萱扑在桌子上哇哇大哭起来。
“如果你们不离婚,我就起诉你重婚!”她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向志远。
“你起诉他?”文丽冷笑出声,“那你自己也得进去。明知他人有配偶还与其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。证据都是现成的,一告一个准儿。”
“好,我走,我成全你们一家三口!”文萱的眼睛瞥向了餐桌上医生刚开给她治疗咳嗽的药。
当警察接到群众报警进入徐家时,已经是三天以后了。
家里亮着灯,一进门就闻见了一股难闻的气味。
一个女人倒卧在沙发上,另一个女人和男人躺在一起,女人的手紧紧地抓着男人的手。法医检查后发现,三个人均已死去多时。
经过兰芝辨认,单独躺在沙发上的是大女儿文丽,和大女婿志远死在一起的是小女儿文萱。